反省
反省
联邦中央塔楼延伸出的观景连廊悬浮在城市两千米的平流层中,像一条透明的动脉,横跨过那些高耸入云的尖塔。 高空风切变带来的气流被透明的力场护盾过滤成持续不断的低啸,虽然并不猛烈,却带着稀薄的寒意。 Yuna独自站在边缘,双手搭在冰凉的栏杆上。凌乱的长发被风卷起,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颊和眼睫,有些刺痛。她没有抬手去理,任由视线被发丝切割得支离破碎。 脚下,晶亮的地面透若无物,一如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走过的那条廊桥,让人产生一种随时会坠入深渊的错觉。 密集的悬浮车流汇聚成一条条流淌的光河,全息广告牌在摩天大楼的间隙中投射出巨大的虚影,不知疲倦地向世人兜售着繁荣与永恒的幻梦。 但这一切在Yuna眼里已经变了味。 那场与“意志”的对话像一根生锈的钉子,死死钉进了她的认知里,也刺破了她刚刚用野心构建起的虚妄泡沫。 这几天,她试图再次潜入那个灰色的维度,想要质问、想要确认,但那个宏大的意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,对她的呼唤保持着绝对的缄默。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。 她反复咀嚼着“逃亡计划”这四个字。 原来如此。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英雄史诗,只有一场精心策划的弃船逃生。 如果联邦的核心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拯救这艘船,那她算什么?一个用来计算最佳逃生路线的导航仪?还是一个用来安抚底层民众、维持最后秩序的安慰剂? 一旦她的价值被榨干,一旦逃亡的坐标被确立,她会被带上那艘诺亚方舟吗? 看着远处闪烁的斑斓的灯火,Yuna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。 不会的。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,往往没有好下场。尤其是当她本身就是那个秘密的载体。为了防止恐慌蔓延,为了独占生存资源,他们最好的做法是在利用完她之后,将她永远囚禁,甚至销毁。 一阵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,比高空的风更冷。 更何况,所谓的逃亡本身就是伪命题。 她并没有那么畏惧死亡。甚至可以说,如果能亲眼目睹宇宙坍缩那一刻的壮丽,看着星辰如烟花般熄灭,作为她生命的终章也不算太坏。那是一种极致的、毁灭性的美学。 但她无法忍受被当作牲畜一样圈养,被榨干最后一滴骨髓后,像废渣一样被遗弃在注定毁灭的废墟上。 她必须离开。 如果这个时代的终局是注定的毁灭,那么唯一的生路,不在前方,而在身后。 回到21世纪。 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。早在被Edward和Theodore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,她就动过这个心思。 她偷偷查阅过相关的资料库。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,时空穿梭并非完全的伪科学,但也大多止步在了理论和模拟阶段。 对于坐拥整个星系资源的联邦人来说,过去是贫瘠的、原始的,没有什么回溯的价值。与其耗费巨资去研究如何回到茹毛饮血的过去,不如研究如何跃迁到更远的星系。因此,这项技术一直停滞在“理论可行,工程无望”的尴尬期。 那时候她看得漫不经心,只当是给自己找个心理慰藉。她还贪恋着这里的繁华与新奇,沉浸在与两个男人周旋的刺激游戏里。 但现在,性质变了。 原本的世界虽然落后而平庸,但那里有真正的时间,有还会继续流动的未来,而不是像这里,是一条通往断崖的死路。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Yuna转过身,在狭窄的连廊上来回踱步。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凌乱,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。 要回去,谈何容易。 理论模型、能量阈值、定位锚点……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资源和算力。 她突然停下脚步,懊恼地咬住了下唇,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。 这半个月来,她太膨胀了。 被救世主的光环晃花了眼,她以为自己终于翻身做了主人。过往积压的情绪一股脑的爆发出来,让她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獠牙,开始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两个男人。 怎么会这么蠢?! 如果想要重启时空穿梭的研究,单靠自己那个只会半吊子物理知识的脑子根本不可能实现。 她需要Furlong家控制的庞大能源来撕开时空裂隙,需要Theodore天才的大脑来完成精密的时空定位算法。她却在最近把几个人全都得罪了一遍。 人果然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。 低声咒骂了几句,Yuna脱力般的背靠在墙边,深深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 局势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。 那个声音说得对,她的本质是液态的。水不应该试图变成石头去撞击岩壁,水应该流动,应该渗透,应该无孔不入地包裹住一切,直到将它们溺毙在温柔里。 她必须把伸出来的爪子收回去,重新变回那个柔软的、无害的、让人想要保护和占有的Yuna。 既然要做水,那就做得彻底一点。 打定主意,Yuna从口袋里掏出通讯器。屏幕的光映亮了她那双恢复了清明的眼眸。 点开Edward的头像,对话框还停留在好几天之前,她忽然意识到,他似乎好几天没跟她联系了。 估计是真生气了,她想。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,她输入了一行字,删掉,又重新输入。反复几次后,她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。 做完这一切,她收起通讯器,轻轻叹了口气。 权力的体验卡时间也太短了。她有些遗憾,却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。好在戴上面具对她而言并不困难。有了新的目标,这个过程看起来也没那么痛苦了。